一个故事

http://www.bangfromsun.net/2010/04/20/%e4%b8%80%e4%b8%aa%e6%95%85%e4%ba%8b/

在九岁那年冬天,她往家里的铁炉里面又添上了两块新煤,妈妈在睡午觉。等到爸爸下班回家的时候,妈妈已经被煤气夺去了呼吸。从那一天起,她一直不能原谅自己,于是开始仇视周围的所有人,打心底里觉得一切美好都会消失。她作弄同学,一直被老师和其他家长看作异类,没有朋友。

她家住在杂院里,院子门口有一株年岁很久的丁香花。一到春末夏初,那株丁香就开始盛放,散出悠远绵密的清香。
这株丁香是她唯一的伙伴,到了丁香花一枝枝开放的时候,她就会剪下几枝夹在一打厚厚的再生纸里印干,再用一小片透明的硫酸纸覆在上面,角落标注上采集的日期,最后剪下来贴到日记本里。

因为是家属大院,所以一直没有被动迁。她也就这样年复一年的收集着丁香花枝,直到她大学二年级那年的夏天。

那天傍晚,她静静的看着自家门前那棵丁香树被铲倒,走回家,在日记本上写下这样的字句:
“毁灭与被毁灭,用受害来与罪过相抵。
如果没有感情,我还有我的生活。如果没有了生活,我还有我自己。
所以一切都仅仅是等待着,被发生。”

在那一天,她第一次和对门那个乖巧的男孩有了交流。他晚读回来,在入夜昏黄的路灯投影下看到她,她拿着剪刀剪下最后几枝残破的花蕾,眼泪噗噗掉出来,一颗颗流过下巴颏,溅在蹲着的长裙上。她的眼眸明亮,在一刹那他被感动,冲动的拥住这个没说过话的女孩子。那也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另一个人充满冲击性的力度和温暖,于是她回拥他。他看着她,那真的是一对明亮的眼睛。于是他说,如果有一天,你的眼睛不再明亮,那么,我会离开你。
离开这两个字充满触动,于是她不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他白皙的脸庞。黑暗中,两个人紧紧相拥。

那是完全属于两个少年的感情,她给他起不同的外号,第一个是“死人”——因为你脸色青白印堂发黑,她说。他假意恼火。
假期里他们一起去郊游,去动物园,去海边。有时候他吹悠扬的长笛给她听,她画没有人的风景给他看。

两年以后,异国教授发来一封邀请信,希望他做助手。他开始没有说,直到她从他的同学那里听到口风。
你去读书,她说。
我不放心你,所以不想去,他回答。
你无论去不去,我都不再会和你在一起。
她和他道别那天,在日记本上又记下一句:
“这是一个不断告别的时代,于是,旧的故事早已落下,新的故事假意开幕。”

而后?而后她继续过着孤独的日子,尝试过和另一个充满伤害力的女子在一起,可是她总也不适应被控制和操纵的感觉,于是分开。然后租了三十年代新式洋房的一小间,在弄堂最里面,每夜伴着上下邻居压低调门骂孩子的声音入睡。
他总在新年、她生日和那株丁香被铲掉的日子里寄来卡片——有些是他旅行时的明信片,还有些是他去社区参加活动时学习制作的棉纸手工。他总能问到她的新地址,然后捎来一句简单的话:你还好吗?祝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但是她从来没有回复过。

在他们认识的第七个年头上,他回来了。
开始他们并未见面,然而突然一天,他叫她去他家里。一进门,那副花了他整整一个月时间准备的马赛克拼图就映入眼帘。图案是一个放躺的卡通版死人,在人形心脏的左边,是一句拼嵌出来的“I Do! You Do?”。而在心脏位置上,则是一枚闪闪发亮的红宝石戒子。
他将卡着戒子的那块马赛克拽了下来:第七年了,可以嫁给我吗?再不嫁,就要痒了。他说。
她笑着推了他一把,说,“你好烦,谁要嫁你,其实我想要一个镯子”。然而不经意间她突然发现,揭下那一小块长条形的马赛克以后,那句You Do的问号变成了叹号,终于一下子哭了出来。
于是她点点头。他将戒子套在她的手指上。
彼时她的手有着婴儿肥的浅窝,这几年下来,这双手变得瘦削,手掌和手指之间连接的浅窝消失不见。放平手掌的时候,可以看到手背上四条清晰坚毅的脉络。只有握起来,才可以从那绵软而倔强的温暖中找到熟悉的感觉。
不过眸子仍然明亮。

而那一刻她终于明白这样一个道理:我们都以为是别人改变了自己,但故事的真相则是我们不断按照心底想要的样子挣扎,只是有时候可以幸运到遇见另一个人作为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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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Responses to 一个故事

  1. Ethan说道:

    好湿润的故事啊

  2. Xin说道:

    To 巴堃: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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