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特海日志22月25日，强人挂了(from 槽边往事)

比特海日志22月25日，强人挂了

从 《槽边往事》—比特海日志 作者：和菜头

印尼强人苏哈托死了，新浪的标题耐人寻味：《印尼前总统苏哈托死亡 》，而新华网用的是“逝世”和“病故”。比较这三个中文词，新浪的标题流露出了一种中国民间的情绪。换了是我做编辑，大概也会用这个单词。在中文里，对于逝者一般都要用隐讳的说法，表示尊重，比如“苏翁驾鹤”一类的话。而新浪的标题没有讳饰，连“病故”都不用，等于是降级一等。我觉得很合适，只是不够网络化。按照网络的风格，应该直接写标题说：《印尼强人苏哈托挂了》。

在苏哈托任内的32年间，他以华人为血肉为巩固自己政权的手段，发生了十多次不同规模的排华运动。由于苏哈托家族的残暴和贪婪，自然经常引起印尼人的不满。于是每当政权不稳，他就放出暴民屠杀、洗劫、强奸华人，于是民间的针对他的怨恨就消散了，把阶级矛盾转化为民族矛盾，把阶级怒火转化为种族仇恨。事后，再假意安抚华人，利用华人推进印尼的经济建设，恢复繁荣。1998年那次臭名昭著的排华屠杀，不就是苏哈托的女婿幕后策划和指挥，为了给苏哈托的竞争对手哈比比施加压力么？不过，1998年这一次苏哈托屡试不爽的招数没有成功，他最终不得不下台。

这样的货色，在中文里哪里有“病故”的位置可以安放他的名字？苏哈托可以“逝世”，可以“病故”，在印尼历次排华运动中死难的的阿姊同胞，他们的灵魂将如何安睡？为苏哈托家族奴役32年之久的印尼民众，他们又情何以堪呢？所以，苏哈托只能是“死了”，“挂了”，“翘辫子了”。外交部不能那么说，但是作为普通民众，我可以这么说，而且就这么说。

纵观苏哈托32年执政历程，成也山姆大叔，败也山姆大叔。苏哈托在冷战时为美国效命，勇做马仔，因此获得了美国的支持，使得他的统治一直维系下去，把印尼变成了他的私人产业，军警和部队变成他的看家护院。然而，冷战结束以后，苏哈托并没有意识到他和他的家族在印尼的所作所为令世人不齿，让美国朋友丢脸。更重要的是，在美国的经援帮助下建立的“繁荣”完全被苏哈托的亲信所瓜分，根本无力应对亚洲金融风暴。在独裁之下，国家扶持重点企业的结果只能是大量不良债务，亚洲金融风暴只是最终结果了这棵早已从内部烂掉了的大树。这一次，他的美国朋友并没有伸出援手，而是希望他尽快消失。和任何一个美国在冷战期间为了战略意图而扶持起来的独裁者一样，在冷战结束后他们最聪明的做法就是立即消失。萨达姆没有做到这一点，苏哈托也没有做到这一点。不过，苏哈托是幸运的，他能够在病床上走向生命的终结，而不用走上跳板，并被手机拍摄网络传播。在这一点上，苏哈托是一个只能和萨达姆放在一起等量齐观的政治人物，如此而已。

苏哈托用种族歧视和灭绝的方法维护自己的统治，方法和希特勒没有任何区别。但是，时至今日依然有人在沉默地仰慕希特勒。所以，印尼人对苏哈托的看法也不一致。在职责他贪污、渎职、腐败、专制之外，也有相当的声音赞赏他对印尼的贡献。在他的治下，印尼实现了经济上的高速崛起，国家变得富强繁荣。这一点都不奇怪，和民主政体相比，苏哈托的统治更有“效率”。他想做任何事情，没有什么人能阻拦。因此，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达成自己的目标。如果独裁者不是那么愚蠢，那么的确可以看到在短时间内取得惊人的成效。相同的事情在希特勒身上发生过，德国的经济在纳粹的铁腕统治下也得到过飞跃性的发展。但是，代价也是惊人的。希特勒德国最终损失了大部分的青壮年男子，国土被分割，首都被占领。苏哈托王朝暗无天日，任人唯亲，腐败横行，官商勾结，最后在亚洲金融风暴中被连根拔起。

民众可以看到这两面。采取苏哈托的威权政治，会在发展上比较有“效率”，但是这种效率带来的社会痼疾会在某一时刻总爆发。也可以采取今天印尼的模式，但是比较“没效率”，而且很难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人们会倾向于采取前一个方案，尽快地改善境遇，以后的事情留待以后再说。所以，这种对苏哈托的感念并非毫无根源，或者出于完全的奴化。如果苏哈托当年不是驱赶印尼独立之父苏加诺下台而是代之以进行民主选举，并且许诺以经济上的繁荣，那么他多半能够赢得大选。事实上，希特勒的政府是地地道道的民选政府，一人一票经过德国人民选出来的。

人类的历史上有许多这样的例子，遗憾的是人类并不时常增长记性。苏哈托死了，一个强人挂了。但是，这种万民呼唤强人，万众仰慕强人的事情还会不会再次发生？人类是否能从历史中汲取教训，把宝贵的自由拱手让出，换取面包和黄油？没有人能给予一个肯定的回答。但是，这种强人挂掉一个算一个，总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