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才女的新文儿
引用
“城市存在着许多秘口，从那里滑入，抵达各种异教殿堂，那里正进行着光怪陆离的仪式。”《荒人手记》里面的一句话，一句好话。我对佛教一直向往，但总觉得自己东西太少，生怕触碰的早了，会错了意，歧途难返。对基督教的兴趣也是经常葆有的，若无他事便喜欢去不同的基督教团体看看。看到这句话，我立时想起常去做礼拜的那个小厅堂，下面便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旧墟市场。Rita第一次带我去学圣经时，轻车熟路越过杀价买卖猪肉的人群，几个闪身，就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精神圣殿，一个正进行着崇拜，唱诗，洗礼的精神圣殿。可不是秘口么。那段时间我每每想到自己在做礼拜的地方外面买过白菜和土豆就觉得颇为亵渎。虽然不是我的信仰，虽然信仰这个的，人家也没觉得是亵渎。这个秘口，单是让我小小的发作了一下精神洁癖，有的秘口，让我惊惧至今。也是同基督教有关的。是和另一个不甚熟识的朋友Yuk lee一起去做礼拜。我们约错了见面地点，周折一番之后，到的有些迟，里面的活动已经开始。我急匆匆在外面填访客表格，Yuk Lee客客气气的叫我别急，慢慢写，我们可以坐在后面的位子上。进去时朋友帮我拉开礼堂的侧门，恰逢礼乐之声大作，三四百人同时离座起立，唱起诗来。我尚未清楚状况，和朋友站到倒数几排的空位那里去。礼堂里零星几个人双手高高举起，摆出一个虔诚得令我不敢细看的姿势，越来越多的人举起手来，渐渐的几乎所有人都举起来了。我想问问朋友，我该不该也举起手来——以合乎礼仪。可朋友此刻竟是哽咽不止，泪流满面。半分钟还和我有说有笑的朋友这样毫无铺垫不需酝酿的泪流满面，何其骇人。我自觉突兀的呆站在林立着的手臂当中，不敢左顾右盼。有那么一秒似乎手臂不由自主也几乎做出了一个类似上举的含糊的姿势，但转念就觉得自己太也可笑。妄图附庸虔诚么？附庸虔诚倒是不至于，我那一刻应该是被自己的“不同”弄得很不安，甚至觉得耻辱，生理上有一种趋同的因子要求我给出一个肢体反应。还好，理智立刻压制了这个反应，我还不至于向不相信存在的事物表示仰慕，还算是身家清白。前几天在看《1984》，开头的一幕也正是万人擎臂的手势。与之太过相似，令我脊背一阵寒凉。不同的是，电影中人们是紧握双拳，礼堂中人们是摊开双掌。看上去一个是向极权主义的老大哥致敬，充满力量。另一个是向慈爱施惠的上帝致谢，充满爱。似乎真没什么不同。集体意识。都是有力量的，谁说爱不是一种巨大的力量呢。人一多，同一把声音，同一种意识，无论怎样都是可怕的。它能让异端感到不安，感到恐惧，感到耻辱。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可耻的。可耻的。想到另一件事，越发早的一件事。year1中秋节的时候，我和迩溪，跟着欧阳和萝卜，一起去维多利亚公园见识香港的中秋节。欧阳那两人正值燕尔，如胶似漆；我和迩溪则是第一次发现诸多种种契合之处，正谈得入巷，两拨人几乎是一到公园就走散了。音乐只嫌吵人，四处都是贩卖廉价小商品的摊位，我俩再无意凑这个热闹，于是信步走去别处。多怀念那样法的信步。来香港一个月余，什么也不懂得，什么也不怕的，只知道既然平白空出了大把的时间，眼下又谈得正欢，那么便继续下去。身边是各式方言嘈杂，头顶上是飞灯渐欲迷人眼，无须理会走至哪里，走去哪里。我们大段大段的讲述，阐释，争辩，感叹，时而爆发出深厚的革命感情还要握个手甚至当街拥抱一下，没想过是否怪异。当真酣畅，除却眼前这个话题，一切都不足虑。不知道走了多久，恰走到地铁站，那么便掏出八达通。有个站上来的人特别多搞得车厢很挤，我们就索性走了下去。到了一个出口，需得搭扶梯上到地面。夜有些深了，上到半明半暗的地方，訇然响起的音乐打断了我们。百十个南裔面孔的男男女女坐在出口两边，有人弹奏乐器，有人大声唱歌，调子古怪，听不出是悲哀还是欢喜。有人饮酒，有人接吻，有人竟自摇晃着身体，有人靠在路边眼睛半睁半闭。我们闯入了别人的盛宴。那一段时间应当是我精神上最接近理想主义者的时候，得益于身边常常是理想主义得那样纯粹的朋友迩溪。我们两个站在那里看着。谈了几个小时，面颊燥热，想必已是绯红，经风一吹，适意无比。看着他们，这样一群自娱自乐的人们，或是自哀自悼的人们，我打心底羡慕，我觉得那一刻他们是自由的，身心俱是。那一刻的我们也是自由的。我不觉得我们是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没有不安，没有恐惧。在我的那一刻的生命中，他们就是为了等我们到来。渐渐觉得冷了，我们调头从另一侧的扶梯下去，回到那有着巨幅广告牌的雪白炽亮的隧道里去。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一路无话，没有探讨。于迩溪，于她时时跌伏激宕的精神世界中，这个片段不知是不是一段无需提起的莫名的存在。于我，印象深刻，知是领受了不论是谁给予的，莫大的恩惠。
回到我们这句好话。“城市存在着许多秘口，从那里滑入，抵达各种异教殿堂，那里正进行着光怪陆离的仪式。”骇人也好，喜人也罢，以这样的形式经历城市的版图，窃认为，饶有趣味。
醒 